|
民间故事的普遍特点就在于：奇巧、神秘，而又充满了遗憾。 里口山中的断腰沟（或称“断腰岭”）所承载的民间故事，就是这方面的典型。这一类故事，我曾将其归纳为“南蛮采气类”，不仅在区内，在整个胶东大地上也比比皆是。盖由于自古以来，北方的文臣武将总是出不过南方的缘故吧？盖由于北方人的脑袋似乎总比不上南方人聪慧的不自信吧？盖由于的的确确，早年间真的有南方人来我们这一带采过地气、埋过先人的骨灰罐的缘故吧…… 断腰沟这里，早年间传说地下有一对“金马驹”，这是一个火眼金睛的采地气的“南蛮”首先发现的。那时候的乡民，他们在山上耕种的时候，圪蹴在田垄间抽烟的时候，在春日的阳光下昏昏欲睡的时候，往往就会发现一个陌生人站到眼前。陌生人手里提着一个圆盘似的什么东西。陌生人的长相和当地人大相径庭，高颧骨、大眼睛、阔嘴巴，瘦筋筋的，一般都比较矮小。人倒是很客气，努力地模仿北人说话，问些此地名称、本地地理之类的话，然后就弯腰作揖而去。此后，人们就说、“看，采地气的！看到他手里提的那个圆盘没有？那叫‘罗盘’。他们用它来采，采中了一块地方，他们就使上了。”① 里口山这里，山高峰众，地势高翘，自然云集了许多独一无二的“地气”，有的甚至把采地气的惊得目瞪口呆，几乎停止了呼吸。断腰岭这儿就是一处。据说这位采地气的“南蛮”，是位有名的风水大师。那些日子他提溜着那个罗盘到处测，准知道就在这一带，可 就是找不准位置。他干脆住在了山下的一个村子里，然后天一亮就踏露进山，据说这寅时尾卯时头的宁静时刻是采地气的最佳时段。他逐个儿山脉、沟岔地奔波，除了用罗盘测，自己还趴在地上静静地谛听，听地气的运走，听地脉的律动…… 他在后来叫作“断腰岭”的一带发现了一些奇怪的“白银石”。他认定，这些“白银石”下，必定有罕见的宝物。 终于，他固定住了那个“点”，准确地说是那条“线”。他看到了这条线下的罕宝——一对金马驹。 天哪，金的马驹，还是一对！你算算能有多大重量，能值多少钱！ 为了保守机密，风水大师齜牙咧嘴地吞下了一种江湖上叫作“封 喉丸”的毒药，一直把自己药翻过去三天三夜，（事后，再服一剂解药，人即还原如初，只是不会说话。而事后，过些日子，再服一剂什么药，连说话的功能也都恢复了。）成了一个地道的哑巴。 哑巴花重金雇了一帮民工，在山坡上横向开渠。已开出了一条 长约20米、宽约3米的深沟，哑巴还让再开。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 么。问他，他“吧吧吧吧”地指东指西，好像是在说：自己有什么东西掉在这地下，问他什么东西？怎么就能掉进这地底下？“吧吧吧”道：他的那什么东西，无腿能行，无翅能飞，从南方跑到这里，然后一头扎到这地下，就像鱼鹰的长喙扎进了水下一样。（从他的手势里， 人们这么猜想）又像是说，他有个“土行孙”朋友，从江南入土，在地下行走，到今天，算算里程和方向，应当恰在此处…… 民工中有位老石匠，对大伙说：“我看过《封神榜》，土行孙那主儿，你开这么深条沟就能截住他？少也得丈八开外！”把大伙说得一愣一愣的。半晌，人们说：“咋，能钻下那么深吗？” “可不，那是土行孙，天上的神哪，你以为是条‘翻地龙’②吗？” “那，那可怎么办？” “这样，”老石匠说“我家里有一张炸药配方的药单子，我找出来，咱配些炸药，用药来炸开不是省劲得很嘛？” 老石匠找来了配方的单子，什么硝呀、木炭呀、硫黄呀，弄来放在村口碾子上掐巴掐巴，按一硝二磺三木炭的比例配成，装上火捻，放在半山坡上点燃。轰隆隆的巨响惊天动地。 这一惊，又惊动了地下的山神爷爷和山神奶奶。神话传说就是 这样，四面八方，头上脚下，六合中布满了神灵——轻轻一碰，故事就流泻而出。而有意思的正是这老山神，一对翁媪的对话。 山神奶奶：“听，听，老头子你这双聋耳朵，你听见了吗？外面正在开山放炮呢！” 山神爷爷：“那是放炮吗？我今儿这耳朵怎么突然灵了呢？我以 为是在打雷嘛！” 山神奶奶：“你再听，好好儿听，这声音像是在头顶上扔斧头一 样，这能是雷吗？” 山神爷爷：“这两年的人哪，就是爱瞎折腾——让他们敲去！” 山神奶奶：“别，别价呀，咱那对金马驹可别叫他们趁乱掠走了！” 山神爷爷：“说什么呢？他们就这么敲呀挖的，就能把金马驹牵走？” 山神奶奶：“我是说……” 山神爷爷：“你放心，除非他们弄些驴粪扬上去，就是挖一辈子也甭惦记那对金马驹！” 得，这就把秘诀泄了！就这么着，在一没人逼，二没人骗的情况下，贼不打自招，自个儿就把自家的机密吐露无遗。这，大概也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吧、自我暴露癖。当我们有一个惊人的秘密藏在心头之时，这时我们就冲动起来，人一下子就漂起了老高，那隐秘就像水面上的漂浮物一样，不时地窜到胸口以上，甚至喉头的上节，千方百计地要找机会溜达出来，不吐不快。没人可说时就自己念叨，醒时不说就梦中说！对比之下，大抵又以北方人尤甚，要不然，我们的山神爷爷和山神奶奶怎么就会如此轻浮，轻浮得跟一对老小孩儿似的？ 而，恰在这时，那位南蛮哑巴正卧在那里，耳朵贴在地皮上，字不漏地听着呢！ 第二天，他就弄来了干驴粪，撒扬在刚刚炸开的沟中，继续挖，终于抱得金马归。 金马驹被带走了，此地空余一条断腰沟。 断腰沟就在王家疃村东南山中“八岔夼”那里。八岔夼，八道山夼，有七道与山脉走向是并行的，唯有一条与之相反，横穿而过，把其他的“岔”从中挑断。故称“断腰沟”或“断腰岭”。 ①使上了：方言，即“使用上了”的意思。这里指“南蛮”在“地气”处埋下了其祖先的骨灰。 ②翻地龙：蚯蚓的又名。
| 
收藏
